唱诗的老董

时间:2025-08-14 11:53:00

余艳萍

一阵夹杂着吉他的弹唱声把我们拽进乡道旁一农庄,循声穿过藤叶环绕的拱形墙门,一排青石板路尽头,三两帐篷掩映于绿植与阳光下。走进白箬铺溪云耕读书院,偌大的厅里坐得满满当当,台前坐着今日的主角——老董。

一样蓬松到有点蓬乱的卷发,一样的黑框眼镜,一样于音乐中的沉醉,朋友的招呼也没能把他拉出深境,这是第一次于现实中见到他。唱诗会如期举行,如网上所见,如呓如诉,如火如荼,老董浓稠的烟嗓把空气都呛出几分沧桑。

唱诗会进行到一半时,主持人宣布进入老董即兴弹唱环节,每位观众可准备一首诗作请老董现场弹唱。大家准备诗作之际,我因故短暂离席了,再回座时惊讶地发现我离开的三四分钟里,老董竟然已经即兴弹奏完了一首完整的诗歌。一片如潮掌声中,潇湘诗会胡述斌老师示意我代表诗会准备好一首诗作。准备什么呢,我一时有点茫然,想起老董是湘西人,就找出了两年前的一首旧作《梦里的阿妹》,这首诗是以苗家阿哥阿妹的爱情悲剧为线索而创作的。

我把诗作给了老董,老董不紧不慢地把手机卡在支架上,看了不到一分钟,就调整吉他准备开唱了。我想我当时应该比他还紧张,我在想,换了一般人,一分钟,估计那些字儿都没读全,还不说理解诗意,剖析深层韵律,心中成曲弹唱了。

老董的歌唱特点就是质朴真诚,你感觉他不是在单纯地唱一首诗歌,而是在用声音撕开文字的肌理,追随文字的内在律动。随着文字的韵律、节奏的起伏和情感的注入,他沧桑而略带湘西方言的嗓音带着你在诗行里颠簸前行。反复、说唱、念白,停顿、拖腔都随心而发,营造出一种或沉思或低诉或感怀的氛围。如他即兴演绎诗人胡述斌作品《向屈原忏悔》中“你未冷的热血流了两千年,流得长江汹涌黄河奔腾”“我们愧对你啊,屈大夫”这些深情厚重的诗句时,他貌似破碎零落的烟嗓,一咏三叹的深情吟唱让人不觉戚戚然而泪下。

他的旋律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没有固定的、复杂的旋律线,吉他特有的厚重饱满营造了一种阔大的空间感,或如山谷回音,或如迷雾幻境,又或似万马奔腾。如《向屈原忏悔》第二段排比句“你问天的头还举着吗,你掩涕的手还抬着吗……”“我们愧对你啊,屈大夫”对比第一段节奏更急促,其势如骤雨打芭蕉,又似万马策于原,听者不觉跟着热血沸腾继而悲思滚涌复又掩涕而息。

不管旋律如何改变,老董手中的伴奏始终不是主导,甚至会短暂退场,只留清唱或念白,声音更像是一种自然哼鸣或咏叹。《向屈原忏悔》是诗人胡述斌极具个人特色的代表作之一,全诗恢宏大气又情感浓烈,诗人在排比、反问的循环往复中将对屈原的怀念与忏悔表达得酣畅淋漓,特别是最后一句“我们的蓝墨水啊,已经忘记抒写你的清泪”,浓词淡出,情幽意远。至此,吉他的万马奔腾渐歇,苍凉的烟嗓渐淡,最后,所有情绪在一句深情念白和一段幽远的弦声中结束。

老董对作品的处理极具个人化,如他演绎《向屈原忏悔》时,一声“杜衡已枯萎”如钝剑裂苍宇,亦如北风摧老木,风过处只留下无尽的沧桑悲凉。又如演绎《梦里的阿妹》时他在多处加了衬字,并将“一针一线牵着我回故乡”改成了“一针一线牵着,回我故乡”,这种即兴的改动使得后面四字成句,改变了句子的结构和韵律走向,于顿挫中愈见沉郁悲凉。

唱诗改编的一个重点应该就是开头和结尾部分的处理,老董在《梦里的阿妹》开头和结尾除了使用反复外,还做了很多大幅度的改编。原作讲述了一位为保护家园而血洒四方却因“赶尸人记不清远古的咒语”而不能魂归故里的阿哥和一位痴情守望的阿妹的悲情故事,结尾用一句“梦里的阿妹啊——”以意断情连之手法将阿哥内心的凄惶与悲伤表现得淋漓尽致。老董弹唱时将这句改成了“梦里的阿妹啊你守垭口,阿妹阿妹你唱着五更的歌”。歌不同于诗,前者是声音的艺术,后者是文字的艺术,后者可以于文字的观感进入情绪,而前者必须借助听觉进入情绪,这样的改编更契合听觉艺术的特点。同时从整个诗歌叙事上看由开头的“哥哥守垭口”到末尾的“妹妹守垭口”形成呼应,提升了全诗的悲壮气氛,并引申出一种责任、守望、传承等模糊多义的表达,而模糊性和多义性正是现代诗歌的本质属性和核心魅力所在。

这种即兴演奏,我们也很难像评一首交响乐般去评它的章节构成,它的和弦、配器等,也很难像评一首传统歌曲一样去分析主歌副歌构成及演奏的艺术表达,甚至对比古诗词,新诗也少了起承转合的规整。它很难让演唱者迅速抓住主题并深入其内核,整合出自己的韵律。而老董做到了,他不仅做到了,并在诸多处理上尤其是在诗与歌的模糊性和多义性上有了更大的突破。当诗歌离开文本进入音乐时,它就成为全新的生命体。于老董,艺术的纯粹性在于作品被演绎时就已独立于原作品。

老董的即兴演奏让我想起了苗族古歌“游方”,“游方”是一种即兴对唱,呈现的是原生态演绎而非技术完美,正是那种质朴甚至有些许粗粝的表达能让对唱者的灵魂产生共鸣。那么老董的对唱者又是谁呢,姑且妄测下,该是那些文字或者旋律吧,而文字旋律如流水,沉淀下来的该是他自己吧。

如“诗歌是翻译失去的部分”,而我言说的部分亦是我未能言说的部分,于诗,于弹唱,于这场音乐盛宴,于老董亦如此。

相关推荐

唱诗的老董2025-08-14

呼伦贝尔市一周新闻汇2025-0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