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少正在上海租房的市民注意到，社交平台上频繁出现“个人转租”“无中介费”“急出低价”的房源信息。这类帖文配图温馨、文案真诚，有的还附带Vlog式的生活记录，看似是普通租客的分享。但仔细查看却会发现发帖的IP地址并非上海，当市民尝试联系发帖人看房时，却常被引导添加微信，继而被推荐至租房小程序……
记者调查发现，这是一条精心设计的引流链。这些“转租信息”大多与真实房源无关，而是以虚假房源为诱饵，引导租客跳转至第三方小程序；而小程序上的房子也真假参半，声称“房东直租”，实际上却都是中介用于进一步引流的“假房源”。
不少市民在社交平台发现了“外地ip声称个人转租上海房源”的现象。
“假转租”背后的“真套路”
“这套房我是在小程序上租到的，你也可以看看。”在小红书上一条“女生转租”的视频笔记下，记者以租客身份私信发帖人，对方热情回复，称原房屋急转，但自己目前在外地，无法带看，并随即发来一个租房小程序链接，语气中带有“真诚推荐”的意味。
这段对话看似毫无破绽，而图片中的房间采光极佳、布置清新，配文诚恳，还特别标注了“房子很安全，女生独居也不用担心”。但记者对比发现，该“转租视频”实为另一位摄影博主发布的家居视频，画面中出现的沙发、挂画、窗帘与转租帖中的房屋布景完全一致，仅去除了水印和博主信息，房屋地址也由长宁“改写”为杨浦。
该转租视频实为盗取另一位摄影博主发布的视频，画面中出现的沙发、挂画、窗帘与转租帖中的房屋布景完全一致。
类似的套路并非孤例。在多个社交平台和租房小程序中，记者发现还有一些声称“个人转租”的视频拍摄内容甚至是家具公司的样板房，细看画面，还能在家具上看到价格标签。这些帖子的IP位置大多显示为广西、广东等地，但文案却声称“坐标上海”“本人真实转租”，并添加诸如“家里不支持在上海发展”“和男朋友分手了转租”“最近刚换了猫砂盆”等生活细节，意图增强可信度。
一些声称“个人转租”的视频拍摄内容甚至是家具公司的样板房，细看画面，家具上还能看到价格标签
记者先后私信联系了十余个发帖账号，全部被要求添加微信沟通，其中有多个账号发来的微信号完全一致。添加后，这些微信账号的昵称多与“上海”“租房”相关，如“上海最美包租婆”，朋友圈中也多为盗图，塑造出“真实租客”或“友好房东”的人设。一旦加上好友，对方便迅速进入“话术模式”：
“我现在在外旅游，可以先看下这个小程序，都是房东直租的，租金也低，没有中介费。”
“如果没找到合适的，我可以拉你进一个本地房东群，群里有很多资源。”
当记者坚持想看其短视频中发布的那套房子时，对方却称自己的房子太多记不清了。当记者把发布的帖子截图发过去后，对方称这是上海的“关山村公寓”，但各类地图软件和租房平台均搜不到该小区。在记者表达质疑后，对方又改口称其实是另一个小区，随后继续建议通过小程序找房。
点进对方发来的“小二直租”小程序，会发现在这些“直租房源”中，充斥着虚假的房源地址。例如，小程序上一套显示“浦东新区××小区四单元101室”的房源，标注为“价格低于市场价、无中介费、随时可看”，但记者实地走访发现，该小区仅有三栋楼，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四单元”。
该小区只有三栋楼，并不存在什么“四单元”
随后，记者以租客身份联系页面上的“房东”刘先生（化名）询问这套房源，对方爽快回应：“都是假的，地址是编的，图片也是随便配的，做房源得这样搞，不然没人看。”刘先生称自己是一名连锁房地产租赁公司的中介，他和不少同事都在类似的小程序上进行“获客”，每天要处理数十条来自小程序的客户咨询。他说：“我会直接告诉客户，小程序上的全是假的，不用在上面看，全是浪费时间。不过只要客户点击进来了，加我微信，就是成功了一半。”
治理“新套路”要有“新手段”
“以前都是拍实景图发房源的，价格也标得实在，但没人看。”中介刘先生直言，在平台展示机制下，点击率几乎成了唯一指标。在实地看房过程中，刘先生指着一套真实房源说，在普通人三四千元的租房预算内，这种老房子才是大多数。“但实拍图没滤镜、装修一般，曝光率自然不高。如果没有一点‘包装’，谁来找你看房？”
为了增加曝光，他也开始上传虚假房源，并充值了小程序的付费推广服务，可以在小程序端口上传一百套房源。他表示小程序对房源的真实性审核非常宽松，只需填写基本信息。随后，这些内容又被小程序的推广人员批量投放到小红书、抖音、闲鱼、地图等平台。
记者也联系到“小二直租”小程序的一名推广员工，希望能以中介身份申请入驻小程序，了解上传房源的步骤，并称自己手上房源不多，询问能否随意编辑增加房源。推广员工明确称：“房源只是获客的手段。”客户看图加微信后，便成为了精准用户，进入了朋友圈私域。当记者提出担心客户投诉自己是虚假房源时，对方回应称：“小程序目前并不会处罚发布者。”并补充道，在其平台上传房源信息时无需提供产权证明、租赁授权等文件，只需填写照片、价格、地址即可。
随后，记者又以应聘者的身份联系了该小程序的一名HR，对方坦言，小程序主要是为合作中介提供统一发布的端口，增加他们的曝光量，“你在小红书或抖音上看到的那些信息，是技术人员和公司花钱做的投流。我们会按区域精准投放，导流进我们的小程序。”
不少发帖ip都非上海本地，且文案中也有地点差错的情况，同样这些视频也是平台上其他博主曾发布过的。
其实，这种市场乱象存在已久。在社交媒体平台、小程序等渠道中，虚假房源发布几乎无门槛。一套虚假房源从文案、配图到平台分发，已成为标准化流程，形成一条灰色产业链。
此前，解放日报·上观新闻曾关注过中介人员直接在短视频平台注册账号并发布虚假房源的现象，法律专家认为，中介人员在短视频平台发布虚假房源的行为，可以界定为“虚假宣传”。但如今，引流手法更为隐蔽——社交媒体上先用个人账户发布转租帖，通过图文包装和生活化的演绎来博取信任，再引导租客加推广人员微信、登录小程序、再次添加中介人员微信，形成引流闭环。个人发布的“房东直租”内容其性质难以定性为虚假房源或者是虚假宣传，执法部门难以介入。
另一方面，这些租房小程序给了中介人员违规操作的藏身空间。尽管中介人员在小程序上上传的信息可界定为虚假房源，但由于这些小程序传播隐蔽，在没有投诉举报、线索移送的情况下，执法部门难以及时发现和处理。
近年来，本市相关监督管理部门持续推进对房地产领域虚假违法行为的整治。面对行业中出现的新乱象，多位从业者呼吁，各类社交媒体平台应尽快建立统一的房源真实性认证机制，在上传地址、图片、文案环节设立大数据审核程序，杜绝批量模板化的内容。各类小程序运营方也应被纳入监管范围，不能成为虚假房源的监管盲区。
原标题：《外地个人账号密集发布“上海转租”？社交媒体上有虚假房源“引流链”》
栏目主编：毛锦伟
来源：作者：解放日报 王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