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辞两步上前伸手搀扶,父亲自然千恩万谢,诚惶诚恐地迎进正厅。凉辞不得不一再强调,不必拘礼,父亲与大哥却仍旧有些拘束,即便是面对着我,也是低首敛眉,变得恭谨起来,反而令我有些不自在。
寒暄过后,几人依次而坐,竟然就一时无言,不知如何开口,气氛沉闷而尴尬。
父亲和大哥都是生意场上响当当的场面人,一向能在各种宴席或场合谈笑风生,但是今天面对凉辞,好像除了感激,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话题,一箩筐的好听话,翻来覆去。
我察言观色,能看得出来,父亲和大哥对于凉辞是发自于内心的恭敬和感恩,并非阿谀奉承。在他们的眼里。凉辞无异于就是拯救我苏家的保护神,恨不能将他诚心诚意地供奉起来,享受早晚叩拜和苏家香火。
“请王爷用茶。”大哥第三次劝茶。
“王爷为了我苏家劳心费力,奔波辛苦了。”父亲干笑着应合。
“喝茶。”大哥继续劝,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不自然地抽搐。
凉辞坐在首位,一直端着茶盏不停地喝。
若是按照这个样子继续下去,晚间的赏月宴,只怕大家真的只能静默着仰头赏月了。
“爹,大哥,麒王爷只是陪我回来过中秋佳节的,你们不用过于拘束。”我试图和缓气氛。
“麒王爷对苏家恩重如山,我们怎敢恃宠而骄,随意造次?”父亲依旧正襟危坐,满脸陪笑。
“如果苏老爷真的对我感激的话,”凉辞放下手里茶盏,不急不缓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父亲:“这里有一封文书,就麻烦苏老爷看看,可否签字画押?”
父亲恭敬地接在手里,狐疑地打开来,先是眉头一蹙,然后很快舒展开来,眉开眼笑,甚至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大哥也好奇地扭头去看,面色古怪,喜色在他的眉眼间荡漾开来。
“是什么文书?”我伸长了脖子要看:“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
“一纸买卖合同而已,生意上的事情,你看不懂。”凉辞扯了我的袖子:“你不是急着去看你姨娘吗?”
背人没好事,好事不背人,我直觉就是他心里有鬼,这是要找个由头将我指使出去。我佯装顺从,出去寻姨娘说话,走到父亲跟前时,猛然探过头去看,大哥却迅疾地一个闪身,将我的目光隔开来。
父亲好像害怕凉辞反悔一般,竟然顾不得吩咐下人研墨,就提起案上的狼毫小笔,润了少许茶水,在那合同上匆匆落了款,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交还给凉辞,脸上犹如笑开了花一般。
我赶紧回身去抢,凉辞动作更是迅速,瞄了一眼那纸角,心满意足地折叠整齐,然后装进了袖口里。
父亲和大哥此时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格外轻松,笑得也随意起来:“青博,赶紧去通知九姨娘和二夫人,将海棠树底埋藏的好酒挖出几坛,我们晚上要开怀畅饮几杯。”
“你的伤!”我忍不住开口提醒。
父亲却连连摆手:“无妨,那女儿红绵柔又不伤身,今晚必须一醉方休。”
果然,夜间赏月的时候,父亲就真的喝大了,大哥也僵了舌头,语无伦次,二人对着凉辞将感谢的话翻来覆去,再三地絮叨,就好比,掌心里抢了一块刚炙烤好的地瓜,被烫得呲牙咧嘴,颠来倒去,却舍不得丢掉。
我几次看向凉辞,他倒是并未失态,自始至终都是一脸阴谋得逞的笑,时不时地向着我瞟过来,令我心中警铃大作,琢磨不透,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三十七章 果真八字相克
第二天我和凉辞就离开了扬州城,与狂石等人半路会合一同返京。木麟水麟几人毫无半分立功后的喜悦之色,全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心里有一点不好的感觉,追问凉辞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只说我想多了,让我不要多虑。
我想去找虫子问个究竟,才发现不见了虫子踪影。
我向狂石打听虫子去了哪里,他却闷声不语,任凭我如何追问,都不愿意吐露半个字,脸色沉得几乎能够拧出一盆水来。
我原本看木麟几人的表情,心里就有些担忧焦躁,如今看狂石脸色,更是一颗心提了老高,脾气上来,声音不觉也大起来,口不择言。
狂石终于不耐烦,愤愤地甩开我的手,闷声嚷道:“苏青婳,你烦不烦!”
说完翻身上马,用马鞭将马抽打得狠厉,绝尘而去,先我们一步,独自回京去了。
我讨了个没趣,疑惑地向他的侍卫打听情况,大家也都感到莫名其妙,说二人昨天中秋还一直嬉笑打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矛盾,谁知道早起的时候就不见了虫子的踪影,狂石也一直闷闷不乐,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我就猜到了七,八分缘由,看狂石的样子,也不像是虫子遇到了什么危险。难道是两人生气吵架,或者生了什么误会反目。可是,狂石和虫子生气吵架,木麟几人跟着凑什么热闹,至于一副苦大仇深的悲情样子?
众侍卫也都摇摇头:“这两日以来,几位统领和主子就都有些反常,一脸凝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应该挺严重。”
既然木麟几人均三缄其口,纵然我再问也是无用,只是有些担心,虫子她一个小姑娘,离开了军队,能去到哪里?
行军速度很慢,凉辞担忧京中情况倏忽万变,就留下水麟和土麟二人率领军队日行夜宿,他带着我和木麟及一众侍卫先行打马回京。
抵京第一天,凉辞顾不得回府,先行到宫中觐见皇上。我到温泉里舒舒服服地泡个澡,洗去一身风尘仆仆,满身心都惬意起来。斜靠在床上,眯着眼睛计算日子。
马上就要及笈了,多少有些期盼,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师傅。在江南时,我曾特意打探过她的消息,却音讯全无,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哪里。她答应我,等我及笄的时候,会为我主持及笄礼,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算下来,已经分开了将近半年时间,她孤身一人,远赴苗疆,也不知道是否安好。
一想起师傅,思念的洪水就忍不住泛滥,我拼命地眨眨眼睛,眼泪仍旧忍不住溢出眼眶。
有极轻的敲门声,我知道定然是夏初。换成小样儿的话,一定是急促而雀跃的,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