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那个黄昏。
我爸打来电话,说他被多年的好兄弟诓骗,家里仅有的几十万存款都投在了某个爆雷的理财产品上。
我赶回家,看到我妈捂着脸坐在沙发上,喉咙里发出近乎野兽般的嘶吼。
我喘了两口气,问她:「我爸呢?」
「没了,都没了。」
我爸自杀了。
在发现无论如何都追不回那笔钱之后,他掐着那所谓的好兄弟的脖子,从十二楼纵身跃下。
人生苦难总是绵长,我才处理好我爸的后事,我妈就查出了肾衰竭。
医生确认了好治疗方案后,告诉我:
「根据你母亲目前的情况,我更倾向于保守治疗,要做好长期抗争的准备。」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走在盛夏燥热的晚风里,路灯光芒闪闪烁烁,而我想了很多。
想我突然就分崩离析的家庭。
想我未来的人生。
想我和肖朗的感情。
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和我一起承担。
可是人生太长了。
我和他都只是清贫的普通人,再深刻的爱,也总有一天,会在漫长琐碎、看不到出口的波折中消耗殆尽。
但那时候,我也许已经承担不起他离开我的后果了。
于是在肖朗打来电话,问我为什么好几天不在公寓的时候,我告诉他:
「回家相亲,有个家境很好的男人对我很满意,我们分手吧。」
「……啊。」
克制的惊呼声响起,隔壁桌打碎的咖啡杯令我骤然回神。
我的视线聚集在面前的肖朗脸上,短暂失焦了一瞬间,随即有些慌里慌张地挪开。
对面的齐律师已经站起身来:
「姜女士,这个案子接下来就交给我师兄了,他出庭的官司无一败诉,一定能给你满意的结果。」
我张了张口:「我好像还没同意吧?」
「那你就同意一个还在实习期的律师帮你?」
肖朗冷笑一声,直接在我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目光紧盯着我的手指,
「钻戒挺漂亮,68 块钱,你倒也舍得。」
我内心情绪交织翻涌,像是海浪延绵不绝,一时辨不清那风口浪尖,占了上风的究竟是哪一种。
见我不答话,肖朗脸色更沉,凝在他眉眼间的,除去成熟男人特有的冷峻,还有一抹不易轻易察觉的急切。
似乎四年前分手的真正原因,对他来说,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可真的有必要吗。
最初,我和肖朗是在毕业典礼上认识的。
他冒冒失失地撞翻了我的毕业花束,赔我的时候又阴差阳错买下花店最后一束红玫瑰。
恋爱的时候我们都刚毕业,穷得不像话,但又快乐得不像话。
他送我几十块的白银戒指我开心到极点,纪念日的时候公司没发薪,就在家里随便煮点面条,磕两个蛋。
为了省房租,我住在公司安排的狭窄公寓里,肖朗偶尔会偷偷来找我过夜。
没有空调的小房间,一米二的单人床上,热雾在翻滚与交叠中湿润地弥散。
那时的肖朗比不上现在疏离又冷静,身上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稚气的少年般的天真,表达爱意也是真挚又热烈。
以至于如今重逢,我见他反而觉得陌生。
「……四年前和你分手,的确是因为我家里出了点事。」
沉默良久,我终于能把语气装饰得完美无瑕,平静地开口,
「但你也不必脑补影视剧里那些,所谓不想拖累你之类的狗血情节。」
「你很清楚,我是个自私的人,爱情在我的生命里,并不是至关重要、不可缺乏的一部分。我既不愿意在承担自己家里负担的前提下,还要面对与你的未来里未知的风险,也没有余力再分出多余的情绪应付你。」
「所以,经过思索和权衡后,我完全清醒、理智地,放弃了你。」
我抓住桌边垂落下来的包带,清晰地看到肖朗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下去,到最后,只留下一片灰烬般的暗色。
「请你让开吧,我要走了。」
我站起身来,淡淡地说,
「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再也不想看到我,所以这桩案子就不麻烦你了,我会重新找律师。还要麻烦你跟齐律师说一声,把我付的定金退给我。」